《驿》系列 陈灿荣
人生旅途的无奈之处在于,每一个目的地都指向着下一个地点。旅途中的事物要么指向着往昔,要么指向着未来——总之与当下的自我无关。生命不能停转,于是在旅途之上的自我,总会将自身耗散在无穷尽的风景中。世界的秩序感因而便在这种行走过程之中崩溃了。崩溃,并非意味着物质的断裂与崩塌,而是意义的在行走中变得狂乱进而消散。
陌生与熟悉
家中事物的秩序是沿着身体展开的。每一次对物的使用,都重复着对物的某种占有。人们于是能够在家中将这些物称为财产,并通过它们来建构起人生与世界的价值。这种人类根源性的世界组织方式,来自一种对“熟悉感”的依赖。恰如海德格尔所揭示的那样,人沉入熟悉之中,周身之物都是身体的延伸,世界也就在手与工具的运行之中变得易于被征服。这是旅店与家最为本质的区别。旅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否定性——人所依赖的熟悉感在陌生的事物中消散了,人开始不得不从那个“非我的世界”回到自己的内心。作为摄影师的陈灿荣对这一点则了然于心,而他的摄影作品也从这一生命经验中流淌而出。
《驿》系列 陈灿荣
当人意识到生命即旅途的那一刻,他才开始从对外的盲目挣扎转而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。在这个意义上,旅途并非仅仅指的是前行,而是指某种与既往生命的作别或决裂。许多人穷其一生在向着某个目的地进发,却始终只是在原地盘旋,只是让家宅之中的熟悉物件平添许多。
因此,旅行本身就具有一种存在主义式的生命体验,而记录并生发这种体验则是艺术创作的核心。艾略特的荒原与萨特的墙,都只是旅行之所以发生的起点。如何在旅途之中与那些陌生的事物相处,然后再作别,才是有关生死的一场拷问。旅馆并非是对家宅的模仿,而是让身体在陌生世界里沉迷的过程。陈灿荣的摄影恰恰揭示了这一点——这让他的作品拥有了一种现实的残酷之感。如在《驿》这个系列中能够看到的,这种现实并非写实,而是寄居于现实与想象之间,一种意识与感受的现实。这与摄影师对自身生命的体悟有关,相机与镜头在他那里并非是一种记录或者叙事,而恰如一只探针,将现实与虚幻间混杂的意识剖开,让物质与感受分离之后再融合为一层易碎的薄膜,蒙住所有观看者的麻木的情感,让它与其一同破裂。
《驿》系列 陈灿荣